第六十三章俏青苹语探痴情郎(1)
那人感喟口气道:“说来话长,诸位可曾听过清玉案么?”
周福襄笑了不语,周老爷便叫内里一个唤作孟廷芳的清客出来,命他出题限韵,只考五言并七言律,以梦甜香燃尽为准。孟廷芳因看满池舒绿,鹅黄点娇,便以荷为题,限了门字韵。题目不难,难的倒是荷花诗早已被前人写遍,若要出新实在要费好大的心机。
世人皆唏嘘不已,又有一人迷惑道:“可这与赶考秋闱有何连累?”
却说巧儿跟着周福襄进到园子里去,周老爷正带着三五清客相公坐在临池搭建的亭子里乘凉安息,阶下一色青衣侍从,往外是穿凿成新月形的荷花池,池中水引自京郊护城河,池壁雕有石蟠首出水口,池中芙蓉出水,游鱼穿泳,很有夏季雅趣。见他们过来,侍从们便一叠声的报说哥儿到了,那起清客相公们忙都从亭子里起家笑道:“小世兄多日不见,身子可好?”
世人惊奇不已,忙都问道是为何。
外头通传说是福大爷来了,周夫人睡得迷蒙,也未曾展开眼,开口只让青苹服侍他出去。
周福襄也觉方才一通诗词累的脑筋疼,这会儿倒也不跟他争论,任由小厮们上来抱腿的抱腿,抱腰的抱腰,送往东面周夫人那边。鹿儿带着巧儿跟在他身后,亦是往周夫人这里来。
周老爷并相公们都笑了,道:“你这会子竟更加大胆起来,平常传闻要考你,总吓得避猫鼠普通,可见这些日子是读出些事理来了,以是才不怕的。”
世人这时才模糊有些恍然,巧儿从旁做随,天然也听得清楚,可叹本身当时年幼,且身居闺阁,竟不知贾府毁灭背后另有如许一番故事,一时心神哀痛,呆立在原地不语。
正想着,前面已然就是周夫人的配房了,夏季酷热,丫环们无事早已寻阴凉地儿躲出去了,屋子里只要青苹雪梨红樱等几个大丫环在,又有两个小丫头抱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替周夫人扇着风。
那人点头道:“恰是。这事还得畴前一年内阁学士刚正清去江、浙两省主持乡试提及,只因他以诗经里的一句诗为题,犯了上讳,以大不敬之罪入捕,不久即死在狱中,连累支属。浙江考生因遵守一日为师毕生为父之义,前去记念,让朝廷查探出来便以此为由停考浙江一带文士乡会试,有此激发浙江文士掀桌拍案,号令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欲要肇事造反。昔不时任九省都检点的恰是贾史王薛四大师中的王子腾王大人,因这一案连累众广,阵容浩大,竟至轰动朝廷。幸亏王大人一力弹压,才将浙江文人兵变之事毁灭于无形,到厥后便一起高升,官至内阁大学士。谁知这一年,任浙江总督兼巡抚的卫大人被朝廷派去江浙两省观风整俗,体察民意,见浙江文士多有改过,便替浙江文士说了很多好话。当今一见奏折大喜,很快就命令规复了浙江文士的乡会试,为布衣愤,便以王子腾当年办事不力,黜其职位,入京检查,此为其一。其二,宫内出身贾府的贵妃娘娘先时无病而殁,当今感其贤德淑良,一向念念不忘,只恨贵妃未曾怀有龙嗣,没法在百年以后迁入太庙,便欲将皇八子记入贾贵妃名下,以示隆宠。不料皇八子的母家闻听此事,竟在城外与贾家闹了不镇静,更是掀起贾府陈年旧事,本来外戚霸道都是朝野皆知的事,但因为在两府争闹不休之际,皇八子竟然无端猝死,当今痛失爱子,愤激当中因而下旨查抄两府,按律措置。”
周福襄笑说好得很,又问了清客们几句,巧儿跟在身后,抬眼觑了周老爷一面,见他面堂巍峨,眉宽目广,是个气度豁达的模样,待人又甚为和蔼,一见他便笑问周福襄道:“这位便是那日你说的新请的伴读吧?看年事,倒比你小了好些,我们正不知书读的如何,今儿你们一起过来,趁着相公们都在,便考你们一考,不知使不使得?”
那人嘲笑道:“如何无连累,虽说朝廷三番五次命令莫议国事,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当今因事事躬亲,诸事劳累,身材已经大不如前,膝下又皇子浩繁,且东宫空悬,若在这时考进了举人,入朝为官,势需求看准方向,择主而事。万一谋算不周,待到别人之主即位之日,岂不就是本身命丧之时?”
大富忙躬身承诺了,候着周老爷并各位相公起家往书房里去,这里才进到亭子里,抱了周福襄道:“哥儿走吧,太阳底下细心晒伤了你。”
一人道:“但是客岁连累贾史王薛四家落马的清玉案?”
巧儿一起闷闷不乐,满心都是方才那人说的王子腾之过并贾元春之死。她已不是幼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贾府蜜斯,自抄家以后,情面冷暖世态炎凉也算是饱尝一二,这会子听到贾府旧事,天然有一番考虑。王子腾当年升内阁大学士的时候,姑姑元春才选了凤藻宫不久,厥后元春仙逝,王家便落了难,母亲说舅姥爷在入京的路上,因误食了药物而病亡,现在看到竟并非大要那样简朴。
周福襄早听惯这类言语,心中并不计算,唯有闻声周老爷夸奖巧儿,贰心内才真正欢乐,便只望着巧儿低笑。一旁的清客见他不说话,都觉得是让周老爷唬住了,忙道:“哥儿大不过十五岁,能有此等本领就已属不易了。何况说到秋闱,我倒是感觉这一回考不上才是上策。”
周老爷惯爱明哲保身,且从未入京为官过,于国事并不甚通达,听那相公讲到这里,深恐惹来费事,忙摆手说倦了,不欲他再说下去。转头看着周福襄和巧儿都低头站在那边,便笑道:“想必你们两个出来这么一会子也累了,外头暑气未消,就不留你们跟着我们这帮故乡伙闲逛了。”说罢,叫了台下的侍从道,“大富,送哥儿去太太那边玩会子。跟太太说一声,哥儿的功课我已经考过了,今儿许他半日的假。”
巧儿故意守分,既不能过分出挑,又不能过分浅近,只胡乱写了一首对付,周福襄行事恭谨,倒是本本分分写了一首。相公们见他们做完,都拿去传看一回,夸奖巧儿年纪虽小,却于韵上精通,只是意境未免寥落些。抽回击又去看周福襄的,非论至心与否,倒是都极大地歌颂了一番。
周福襄因深知巧儿脾气傲而不桀,且爱护他博学强识,便笑道:“没甚么使得使不得,父亲要考尽管出题便是。”
周老爷心内听着欢乐,又道:“巧哥儿也倒罢了,他毕竟年纪小,能说出太液芙蓉入玉门之句就已经是可贵。雁卿你却不然,眼看就要到秋闱之日,似这等诗作,便是再做百首也难能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