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与君初逢如故人归
话音刚落,就听到楼下竹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接着是两人一前一后上楼的声音——脚步沉重,不似女子。
二楼当中置了一架汉白玉座的玻璃屏风,东向窗下摆了一张竹绿色的软榻,榻上现在正朝内侧卧着一名丫环。她穿了一身海棠红夏衫,手搭在腰间,松松地握着一把团扇,袖口翻开暴露一节羊脂玉似的手臂,乃是夏季午间困乏睡着了。
绿翘瑟缩成一团,只是不住得叩首告饶。
不,这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冲着安玥郡主而去的!
那丫环睡梦中惊叫一声,捂动手臂跳起家来,一睁眼就看到安玥郡主倒拎着金簪立在她面前,那金簪尾端还沾着血珠子,忙将叫声压了归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告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郡主开恩……求郡主开恩……”
绿翘乖顺得为她梳着头发,强忍着眼中泪水。
安玥郡主听她换回了“郡主”的称呼,微微一笑,还是闭着眼睛,淡淡道:“一个郡主如何会住在二门口的阁子里呢?前面的阁子,的确叫揽月阁,也的确有你能穿的裙子——只不过不是我住的处所罢了。”
“奴婢……奴婢不敢。”
这揽月阁取一个“雅”字,一屏风,一软榻,一象棋,一古琴,另有衣箱一口、妆台一处,便是统统,绝无藏身之处。
不是对着她来的,那就能躲得过!
绿翘颤抖动手接过帕子,低头包扎在伤口处,泪水啪嗒啪嗒得掉在帕子上。
对着一众夫人做如许的行动!
“哦?这但是家母赐给我的添、香、红、袖。”后四个字被男人说得极尽缠绵,他说着用折扇擦着元春的腰身一起向下,贴着那斑斓柔嫩的月华裙滑下去,“贵府的平常丫环也穿如许的裙子么?”
世子妃郎氏笑道:“哎,倒是我这丫环鲁莽了,只道是我们府上的丫环呢。”
贾元春跟在安玥郡主身后,悄悄踩着竹制的台阶上了揽月阁的二楼。
绿翘吓得又跪下来,连声道:“别打发奴婢出去……奴婢就是死了,也不出这个门的……”
“有劳夫人了。”男人拱手作礼,笑着挥开折扇。
那间隔近到……她鼻端能闻到他口中淡淡的酒香,耳畔能听到他悠长安稳的呼吸,就连皮肤都能感遭到他的身材隔着衣服与氛围传来的热度。
绿翘一噎,忙擦干泪水,直直得望着火线愣了半晌,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绿翘多谢女人提点。”
肩舆在万松林中不紧不慢得前行,风与阳光裹着草木暗香从被扯落了车帘的窗口灌入。
连安玥郡主一行人的脚步声都没能惊醒她。
“我提点你甚么了?”贾元春收回击,仿佛甚么都没有说过一样回身对着镜面,叮咛道:“持续为我梳发。”
“啊!”芸香痛得脑中一黑,捂动手几近要伸直起家子来。
前程被堵!
“教过的,教过的……是奴婢错了,打扫了一上午累了,想着躺一会……”
“如何?夫人对我这丫环感兴趣?”男人笑呵呵的,将折扇又挥开,看似随便得对着元春扇动两下,将她未扎好的头发吹散开来,更让站在她身后的众夫人看不到她的真面庞。
贾元春回身看着她,将一方丝帕递了畴昔,这帕子上没有绣花没有刺字,普浅显通一方素色丝帕,落在谁那边都没有干系。
元春到底是大师蜜斯,敌不过芸香平日做活的力量,身子一歪就要倒出来。
半晌后,贾元春一头稠密的黑发已经打理得又顺又滑。绿翘又奉侍着她将月华裙穿上。
安玥郡主对贾元春下了如许一语评价,便今后仰去将肩背靠在车架上,闭上了双眼,仿佛有些倦怠了,又或者是那让她对贾元春热切到异于平常的的动机已经消逝了。
绿翘游移。
贾元春抚摩着袖子里的玉簪,簪子上的凉意透过手指沁入心底,让她发胀的身心都垂垂沉着下来。
“咦,这是……”世子妃郎氏惊叫。
安玥郡主悄悄走上前去,探着脖子瞄了那丫环的睡容一眼,咬着银牙拔下头上颀长的金簪来,狠狠一下戳在那丫环裸·露着的手臂上。
“……奴婢……奴婢贱名绿翘。”
“一向传闻亲家府上这揽月阁是个妙处,前几次来得仓猝都没能见地一番,此次倒是来着了……还是得托靖安侯夫人的金面啊!”
“行吧。”摆布无事,安玥郡主承诺着去了屏风另一侧,由侍女奉侍着也换了一套衣裙,刚换好就听到楼下有响动,一个丫环急跑上来,气喘吁吁道:“郡王请郡主速去书房,宫里……宫里来动静了。”
那男人将手中折扇一转,看似轻巧地在元春腰间一托。
“不敢?那就还是感觉委曲了。”贾元春握着犀角梳,悄悄将两边的头发理顺,她的头发过分厚密,前面的发本身打理起来胳膊都要酸了,因将梳子递给绿翘,她的声音沉着中有些无情,“你不该感觉委曲。”
男人被她指头戳到,身子一僵,又敏捷规复下来,忍住想要转头看的打动,把玩动手中的檀木扇子,飘超脱逸地往下走。绿翘垂着头掉队两步走在他左边,元春则走在不对着人的右边。
贾元春暗自叹了口气,开口道:“郡主宽仁,且让我先换了裙子可好……这湿裙子实在是……”她暴露个歉意宽裕的笑容。
“郡主,揽月阁当真有我能穿的裙子吗?”
贾元春只感觉腰部有了着力点,整小我像在扭转的陀螺一样,不由自主得转着往男人怀中倒去——但是却又并未当真倒入他怀中,停在离他极近极近的处所,安稳停靠。
“你叫甚么?”
“那里那里,韩夫人这话但是羞煞我喽……是我托您的福才是……”这个声音元春认得,乃是靖安侯夫人,她舅姥娘的。
“你是卖力揽月阁的丫环,看管打扫此阁是你的职责。你打扫半途安息到主子躺的软榻上,连郡主与我上来都未曾发觉。偷奸耍滑、玩忽职守之辈莫非不该遭到惩戒吗?交代给你的事情做不好,又为甚么还要付给你月银呢?你若感觉委曲,不如我替你转告郡主,请她将你打收回去换不委曲的来?”
偌大的揽月阁,顿时只剩了贾元春与绿翘二人。
元春跟在男人身后,数着心跳,一步一步往外走。
一个小厮模样的声音道:“您且去上面软榻略躺躺,主子这就去端醒酒汤来。”
“这倒奇了。”贾元春伸手托起她的下巴,谛视着她脸上的泪水,“你既然不想出去,又为何哭哭啼啼做这委曲模样?”
这份体贴机灵心机,这爱把玩扇子的爱好,这声音……如何能够!贾元春闭上眼睛,如何能够会是他?便是话本里的故事也再没有如许巧的!
世子妃眼看着绿翘走了畴昔,却见内侧那丫头始终低着头,看不清脸,因跟身边的大丫环芸香使个眼色。芸香会心,上前一步,隔着绿翘劈手拽住元春,大力往外拖着,口中只道:“这丫环倒是哪个?奴婢在府上竟从未见过。”
男人朗声道:“多谢夫人。”说着折扇挥开轻转,搭在元春肩上,遮去她半张芙蓉面,大笑声中拾级而下,带着一女一婢出了这步步惊心的揽月阁。
“依我说,我们都得谢郡王夫人才是……得感谢我婆婆养出了郡主那么聪明的女儿,建出了如许精美的阁子,才有我们本日来抚玩的乐事……”这说话的该是东平郡王府上的世子妃郎氏。
一行人谈笑着,三两句间已是排闼而入,拾级而上了。
公然两拨人在楼梯上撞个正着。
世子妃还要说甚么,郡王夫人一眼看到男人腰间系的五爪龙金线腰带——这是唯有皇家后辈可用的纹样,忙一掌控住了世子妃的手,欠身笑道:“让老身的丫环送您出去吧——快意,去,送这位爷去郡王书房。”她身边的大丫环快意承诺着站出来,垂首在前带路。
“那是你能躺的处所吗?”安玥郡主嘲笑。
莫非又是针对她设下的局吗?
贾元春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一把将那男人扯在身前,又将绿翘挡在面向众妇人的一侧,她本身则走在那男人身后,让他挡住她的身形面庞。
自从她痴慕于皇太孙,听闻东宫有阁子,却不知何为阁子;又听闻他素喜竹楼,可听急雨声如瀑布,密雪声比碎玉;便勒令工匠破开如椽的大竹为屋瓦,于三月内建成了这阁子,初名为“听雪楼”,与东宫的“霰雪阁”相照应,后郡王亲身改名为“揽月阁”。建成当日安玥郡主便迫不及待得入住抚玩,却到底没法请心底的那人来抚玩。
郡王夫人抢先别开脸去,低声道:“是老身媳妇管束丫环无方,让爷见笑了。快意,还不快给这位爷带路?”
若不是她被污了裙子,最能够在这里的人是谁?如果不是“宫中有动静”,那么安玥郡主现在是不是还在这里?
贾元春豁然起家,那男人已是走到屏风另一侧,正要绕过来往软榻而去。透过玻璃屏风汉白玉底座之间的裂缝,贾元春正瞥见那男人脚蹬一双青缎凉里皂靴,不由得心中一动,永沥年青时也是爱穿如许的靴子……只是,她定定神,朗声道:“内里是哪位爷?内有女眷,不便相见,请您略让让,待我主仆二人出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安玥郡主为她设结局,想不到安玥郡主本身亦在别人局中。
男人清清嗓子,浅醉微醺似得乜斜着眼睛,一边摇摇摆晃往下走,一边含含混糊道:“获咎,醉得胡涂了……误入此地……”
那人低低“咦”了一声,身形隔着屏风微微一顿,倒是已经停下了步子。
安玥郡主回身,盯着她看了一眼,嗤笑一声,“你倒是个烂美意的。”
那男人“啪”得一声合拢了折扇,冲着芸香的手直敲下来——檀木把的扇子,倒是精铁制的扇骨,挟着风声砸落在向元春伸出的手上。
“嗯。”这一声低低的,略有些恍惚,却说话的却清楚是个男人。
她一动也不敢动了。
“女人想梳个甚么头?”绿翘举着梳子,望着镜中的贾元春问道。
气候酷热,表情也不算好,贾元春淡淡道:“随便吧,越简朴越好。”
绿翘方才挨了那一簪子,胳膊上的血珠子一向往外冒,抖抖索索得半天赋帮贾元春将湿裙子脱下来。
贾元春也不否定。
“你感觉委曲?”贾元春脱手拆着她头顶阿谁繁复的发髻,顶了半天又累又生硬。
就听得一人噔噔噔下楼排闼出去了,另一人慢悠悠一步一步登上二楼来。
她这一放手,贾元春失了均衡,目睹就要从楼梯上栽下去。
喝醉了的外男被引到二门内的阁子里安息,惹人来的小厮借口拜别,紧接着就是众妇人相偕而至……
贾元春与绿翘对视一眼,相顾惊奇。
“你且起来奉侍贾大女人换了衣裙。”安玥郡主一时觉对劲兴阑珊,看了贾元春污了的裙子一眼,歪着头思考道:“我记得,仿佛这里还放着件旧裙子,倒与你这个差未几模样……”她身边的侍女与绿翘乃是平日交好的,忙接话道:“郡主记得逼真,前儿方才晒洗过了的……奴婢这就去找出来给主子您换上?”
贾元春略觉放心,舒了口气,表示绿翘抢先往外走,她本身走在前面,倒也顾不上头发,只胡乱扎了两股,那珠花斜斜得插在鬓边;无妨楼外俄然有妇人笑声传来。
贾元春听到安玥郡主去了,暗自思考着这宫里究竟传出了甚么动静,却也理不出眉目。她叹了口气,并不看绿翘,盯着镜子里的本身瞧,口中安静道:“你且将伤口包扎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着众妇人就要走上来了。
“甚么?”安玥郡主捡在手中的珍珠耳坠顿时掉在地上,她不顾裙子的束腰还未收紧,拎起裙摆就冲了出去……侍女们忙都跟在前面,一窝蜂得涌了出去。
“往外走!”她戳着那男人的后腰。
“绿翘?雅得很嘛。”安玥郡主将那金簪顺手抛落在地,“揽月阁是甚么端方,嬷嬷没教给你吗?”
这揽月阁,并非安玥郡主起居之所,倒是最为她钟爱之处。因为,这阁子本就是为了她痴慕的人而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