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见过忠靖候夫人,见过贾mm。”
“咯咯,这个湖的水是从宫外的金水河道过来的……唔,这条红顶锦鲤可真短长,是从周贵妃花圃的湖里一起游过来的……”
这一世,莫非还要循着上一世的轨迹走下去吗?
十一皇子,周贵妃所出,与三王爷是同母兄弟,是圣祖爷当年最宠嬖的儿子,八岁得了热疾半个月就去了。他身后第二日,太子醉酒作乐,被圣祖爷怒斥为不孝不悌。天子与太子的僵局给全部朝廷覆上了阴霾。直到三个月后中秋夜剧变,太子被废。
他那边还在想着,贾元春已是考虑着转了话头,“却另有一桩事情——本日女儿去看望大哥,见他似是肺气不敷,固然大哥夙来安康也不该等闲视之,大病都是从小病上起来的。听闻父亲经常督查大哥功课,盼其今科入进士,正所谓欲速则不达,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忧。依女儿看,当以大哥身材为重。何况我们如许的人家,子孙落第落第乃是锦上添花,尽可缓缓图之的。”
次日,贾元春跟着忠靖侯夫人去往东平郡王府,路上策画着,这邀约天然不会是只请她一个——倒不晓得这四王八公家中会有哪些人来?又会不会遇见上一世的老熟人呢?
本来这场邀约并不是东平郡王夫人的意义,而是这位安玥郡主的意义。郡王夫人请的是忠靖侯夫人,安玥郡主才是请她的那小我。
“可不是有诗说‘接天莲叶无穷碧’吗?”安玥郡主拍掌笑道,“我们畴昔,我带你熟谙下诸位姐妹,另有与你一样同是入宫为女史的呢……”
“贾mm,你呆呆的站着不动倒是在想甚么?”安玥郡主还是挽着她的手臂,笑着侧身看她。
说教的内容结束,贾政便别无他话,纵是心中有慈父之情也吐不出口,却到底另有些不舍,因坐在书桌前看着贾元春道:“你可有话要说?”
月贵妃嗤声一笑,凉薄的红唇一张一合,“她那里是哀思圣祖爷去了,是她心尖尖上的女儿——安玥郡主去了,就这三日的事情,已经报了宗人府了。”
清风掠过,柳丝婆娑,荷叶翻卷,人比花娇。
贾元春听了后半句,再推让不免显得矫情,便笑着唤了一声:“穆姐姐。”
独占东平郡王夫人分歧,跪在太后皇后众妃身后,哭得发昏,伏在地上转动不得;宫女上前扶了,灌参汤醒起来,她一睁眼,就是两行泪。
贾政点点头,将手从书桌沿移到那一缕髯毛上捋了捋道:“为父晓得了。”
“皇上钦点了你为女史,那是祖宗的福泽连绵,钟于你一身。你入宫后当毕恭毕敬、进退有度、洁身自好。”贾政对儿子峻厉,对这个大女儿倒是夙来暖和,只是还是一副说教口气,也是他夙来为父之道。
这安玥郡主倒没有因为母亲的过分宠嬖而歪了心性,出落得仙颜风雅,只是传闻郡王夫人不舍得她出嫁故而多留了两年。上一世,安玥郡主直到二十岁都没有议亲。安玥郡主的二十岁,也恰是圣祖爷驾崩、三王爷出人料想登上帝位那一年。
贾元春惊诧,唏嘘道:“这安玥郡主不过二十芳华,如何就……”
安玥郡主点头笑道:“我虚长你两岁。你如果情愿呢,就喊我一声穆姐姐;不乐意我也不来强你。”
贾政眉毛微动,心下熨帖,几句体贴话在舌头边打了个转,却找不出一句既和软又不坏他严父面孔的。
“哎,乖mm。”安玥郡主咯咯得笑起来,欢愉极了。
郡王夫人共有五子一女,育有第四子时郡王夫人已经年且四十,只道此生没有女儿命了;谁知四十五岁那年,竟然老蚌含珠,与她的大儿媳世子妃一起有身,活着子妃诞下一个男孩以后生下来一个女儿。因而乎,这个安玥郡主有个比她年纪还大的亲侄儿。老来得女,又是独女,郡王夫人将安玥郡主疼得跟眸子子似的。
忠靖侯夫人先是点头笑,“郡主可真是……”又对元春道,“不过要你陪着我这老婆子也败兴,不如你就跟着郡主去说话玩耍吧。”
这个安玥郡主倒是个不幸人。
贾元春仍记得,那一年圣祖爷驾崩,有诰命的命妇都要入宫哭灵。但是这哭灵是个别力活,也是个技术活。成千上百的命妇,真正见过圣祖爷的不敷一成;而与圣祖爷说上过话的就更少了。又那里来得真情实感掉眼泪呢?更兼之哭灵并非一场就完事的,每天如此,纵使有真豪情的也都哭干了泪,一群妇人用帕子捂着脸干嚎罢了。
那碧玺正哈腰将杏子红绫被给她裹好,发觉到元春目光,笑着低声道:“蜜斯快些合了眼睡吧,奴婢去把大灯灭了。您明日还要去东平郡王府,不好好睡一觉如何成?”又道:“奴婢晓得您向来择席,怕是在宫里那几日都没睡好——眼瞧着此人都瘦了。”见元春果然闭目不语,便轻手重脚得放下绣线床帐子,将屋里的大灯吹灭了,只在妆台上留了一铜盏油灯,捻儿挑得不高,莹莹如豆的灯焰儿暖暖得披发着橙红的光。
正说着,劈面走来一着青色水衫的丫环,停在跟前,先是存候,又道:“郡王夫人说了,请忠靖侯夫人入内说话。请贾大女人
“这是王府的安玥郡主。”忠靖候夫人提点了一句,应和了贾元春情中的设法。
那一场散了,贾元春退出来,正赶上月贵妃,不由得感慨这东平郡王夫人倒是最哀思圣祖爷去了的那一个。
贾元春一一承诺了,有种陌生的刺激感,就像是一个本该很密切的人定要冷了脸子跟你说话普通。
“有劳郡主了。”
“她倒是个情痴。”月贵妃欣然道,转而叮咛她,“此事不成再提。”
细论起来,贾元春与贾政虽是父女,却并不熟谙。上一世,贾元春入宫前,日则习字女工,夜则宿在贾母处;而那会子荣国公尚在,天子待贾家亲厚,贾政领实在差,休沐之日又常常与清客共度。父女两个竟是旬月都可贵见一面。及至元春入宫后,则更不必说了。
贾元春听得碧玺脚步悄悄去了外间,猛地展开眼来,盯着黑漆漆的帐顶,心底若明若暗、似喜似悲地混茫一片。
贾元春公然没有再提。如许一个郡主猝死,身边却没有任何相干的流言,乃至没有任何人会主动提起——这本身就已经说了然很多。
贾元春跟在忠靖侯夫人身后,由郡王府的丫环引着入了二门,踅过几道回廊,远了望去,只见花圃湖中间修了一座大水榭,汉白玉栏石桥曲盘曲折直通岸边,岸边一排溜儿合抱粗的垂杨柳下摆着石桌竹凳。十几个妙龄少女正在其间谈笑。
而她在太子被废的三个月前,就已经被圣祖爷指派到东宫为女史。
现在与宁荣二家并称“八公”的乃是镇国公、理国公、齐国公、治国公、修国公、缮国公——牛柳陈马侯石六家。此中又以镇国公牛清与理国公柳彪当日最为功高,故恩荫牛清之孙牛继宗袭一等伯,柳彪之孙柳芳袭一等子。这八公之上则是当初异姓而王的四郡王:东平郡王、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再往上,就是真真正正的皇家子孙了。
这番话从元春口中娓娓道来,入情入理,倒让贾政吃了一惊。他凝目看了一瞬,清楚还是那豆蔻韶华的女儿,但是垂首敛容处多了超出春秋的端凝寂然,倒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似的。
贾元春一眼望去,只觉这女孩眼熟非常,细看那标致的桃心脸、淡淡的两弯柳眉,一声呼喊不由得从她口中逸出,“纯嫔……”
因而贾元春这便辞了贾政,回贾母处。隔了一世,本来府里奉侍她的丫头名字都分不清了,除了碧玺外倒只还记得一个名唤抱琴的,也是厥后随她入宫了,却终究落得个没了局。由碧玺与抱琴二婢奉侍着洗漱完,贾元春躺在床上只觉口齿缠绵,眼眉更加饧涩,却还是不肯闭目睡去。
丫环引着二人往正堂走去,是先去拜见东平郡王夫人的全了礼数之意。谁料那一众少女中做东道主的那一个穆菡萏,东平郡王的嫡孙女,一眼瞧见了,问身边的丫环:“这来的是哪家的夫人蜜斯。”得知是忠靖候夫人与荣国公二房嫡长女,她便笑着起家迎了过来。
贾元春从回想中醒过神来,望着阳光下女孩灿然的笑容,有一瞬恍忽,她也笑道:“我在看那边的湖上荷叶可真都雅,碧绿碧绿的,只是口拙不知如何讲才好。”
贾元春倒不讳饰,体贴道:“女儿这一去,只盼父亲大人保重身材。”
“甚么郡主不郡主的,侯夫人欢畅,喊我一声菡萏就是了。”安玥郡主笑起来,双眼弯弯的极其讨喜,她上前一步亲热得挽着元春臂膀,“本日初见mm,就感觉投缘呢,不如姐姐随我去湖边与姐妹们一块说话玩。侯夫人这一来,我祖母不知有多少心底话要说呢。我们凑上去,难道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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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元春脚步一顿。
方走到湖边,阿音的声音俄然响起,“喂,天子最宠嬖的阿谁小儿子病死了。”
不拘那里,由郡主陪着,尽管痛痛快欢愉上半日。”
“传闻姐姐闺名里有个春字,不巧我竟与姐姐重了。今后姐妹们厮混熟了,春姐姐、春mm得喊起来,可不是要乱了套?姐姐你说这可如何是好?”说这话的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嘴上说着刁难人的话但脸上笑容甜美活泼泼得让人摸不准她到底是偶然还是成心。
贾元春循名誉去,看向那顶风走来的女孩。只见她亦是豆蔻韶华,身量高挑,上着水田衣外罩洒金比甲,下着紫金压线百褶裙,裙面跟着她的走动如水纹一样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素雅中不失贵气,并非平常女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