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译经的辉煌

心下赞叹。如许的事理，果然只要他才气真正洞彻。他的译文向来都是以意译为主，凡是难以让人了解的处所，便删除或缩略。为此，他遭到很多梵学家的质疑，乃至包含他本身的弟子。大师都以为他是龟兹人，没法做到完整部会汉文。但是，他删繁就简，真的是汉文程度题目么？

他怔住，脸上飘过绝望。我仓猝安抚他：“嗯，这个，《金刚经》本来就很难懂。我非佛教徒，天然难以了解。”

将稿纸放在几案上，他背起手在室内踱步。烛光摇摆，照出他深思的身影。“罗什译经，到底给谁看？”

“罗什亦知诸位对此事有不解不满，我偶然辩白。与妻风雨几十年，拘束至今，乃宿世孽缘。此事罗什愧对佛祖，自会与妻同赴天国，了偿孽债。”

“明日一早，你可起得来？随罗什一同去草堂寺。”

我接过，带着墨水暗香的稿子留有他微暖的体温。笑着翻开第一张稿纸，细细品读。一张接一张看下去，眉头倒是越来越紧。他探头问：“如何？”

众僧失声大喊：“师尊！”

慧皎《高僧传 僧叡》：“什所翻经，叡并参正。昔竺法护出《正法华经》。《受决品》云：‘天见人，人见天’。什译经至此乃言：‘此语与西域义同，但在言过质。’叡曰：‘将非：人天交代，两得相见。’什喜曰：‘实然。’其贯穿标出皆此类也。”

照实译出？这么说，我之以是看不懂，是因为这稿子过分忠厚于原著？但是，我晓得直译并不是他的气势，他的翻译，向来重意译大于直译。

他凝睇思虑，再持续说道：“艾晴，你本日一说，让罗什醍醐灌顶。译经之前，另有很多要考虑之处。佛经浩大如烟海，千万卷不敷以涵盖，到底选甚么经文来译？译经之时，到底重文辞还是重原质？”

“师尊！”竺道生正执笔誊写，昂首尊敬地喊一声，“昔年高僧竺法护亦译过此经。道生记得，此处他的译文为：‘天见人，人见天’。”

他昂首，环顾一下世人，淡然一笑，竭诚地朗声道：“但罗什几十年奉佛，所知所悟，中原僧众仍有可学之处。比方臭泥中之莲花，诸位但采莲花，勿取臭泥也。”

关于译场的描述，参考季羡林《佛教十五题》——《佛经的翻译与翻译构造》。

“而译文，则可删繁就简。不必拘泥于务得本文，只要原意能达既可。”他回身面对我，浅笑着点头，眉间尽显通达智练，“三论论典，非是浅显百姓能解，以是罗什亦会专为百姓翻译易懂的经文。让众生听人讲授一遍佛经，便能解其意。三千众生能懂，佛法才气真正大兴。”

半个月时候里，他一向在翻译《金刚经》。我读过这部经文，晓得这短短五千字的经文实在非常难了解，以是他译得很艰巨。可我不敢帮他。不但是因为我背不出通俗的《金刚经》，并且我晓得他不会乐意我直接奉告他后代的经文。如许，他辛苦翻译的意义安在？

一字一句，一丝不苟。大殿里满盈着缕缕青烟，佛陀慈悲的面庞下，每小我都那么严厉当真，寂静崇高。他们在做的，恰是泽被千秋的盛事。

我看着脸被打得肿起的慕容超，一阵心疼。他如同我本身的孩子普通，舍不得他被人欺负。并且他跟赫连勃勃的梁子是因我而起，再让他们一家呆在长安，不知抨击心特别重的赫连勃勃还会不会使出别的无耻手腕。

如许旁观了一天。等做完晚课与他一同回家时，已是傍晚。落日西下，金色余晖洒在他身上，剪出飘然翩纤的表面。看着身边的他，我嘴角的笑一向挂着，如何也抹不去。他看我笑，也温润地笑。暖风拂过，带着浓浓的花香，牵起他的手，向我们的家走去……

四月中旬，我们要出发回草堂寺。走之前我去慕容超家告别，却发明本来已经陈旧不堪的草屋竟然被拆得四零八落，娉婷和静儿在塌掉的草屋前抽泣，慕容超浑身是血，瞪着大眼仇恨地看着面前的一堆褴褛，拳头紧握，仿佛能拧出水来。

以是，当他皱眉凝神时，当他几次点窜时，我不插一言，只是冷静地在旁端茶送水，温馨地陪着他。

他深思一会，严厉地说：“《金刚经》讲授空理，乃无可说之说，不能言之言，最难以说话笔墨表达。正因为此经义理通俗，以是罗什译成汉文时，竭尽脑汁，希翼将此经文照实译出，不失其奥义。”

罗什与佛陀耶舍坐在最前端佛陀像下的榻上，一旁是他的龟兹弟子，另一旁是最得力的什门八哲：僧肇，竺道生，道融，僧叡，道恒、昙影、慧观、慧严。每小我盘腿坐在榻上，面前一张几案，摆放着文房四宝。

烛光下的罗什戴着老花眼镜，坐在几案旁冥思苦想。一本梵文经籍摊在面前，他几次念诵，在另一本空缺本子上记录下译出的笔墨，时不时圈圈点点地点窜。他每天早晨返来后还是忙个不断，我极尽所能地照顾他，家中统统事件皆由我来打理，好让他用心在译经上。

罗什敏捷回身，面对僧叡，面露欣喜：“此句甚妙。不失其质，野艳均衡。”又转头面对竺道生，“道生，将此句记下。”

他用羊毫在砚台里蘸一蘸，深思半晌：“好，我来安排。”

以是，我们回草堂寺时，除了罗什新收的弟子，三位跟着我们的女子，还多了慕容超一家。只要在我们的庇护下，赫连勃勃才不敢动他们。这么多人，浩浩大荡地向清闲园进发，用了一整天时候，早晨才到草堂寺。

他再环顾世人，朗声说：“罗什毕竟从西域来，虽在汉地居住多年，但总有方言未通之处。译经中有贰言，诸位必要提出。经文能精确译成，非是罗什一人之力啊。”

婉转的鸣钟声传入，早课时候到了。罗什站起，先对着统统弟子合掌鞠躬：“本日罗什之妻来此观译经盛况，诸位毋须惊扰。”

罗什的吞针，让长安僧众心悦诚服，终究度过了信赖危急。两名和尚在罗什哀告下被开释了，面带愧色地向罗什发誓：今后定一心奉佛，不敢有半点轻渎。

我思虑着该如何说合适：“嗯，有些处所一样，但有部分不一样。给我感受，现在看的，更通俗，更拗口。”

踌躇一下，诚恳地说出：“罗什，说实在的，你现在给我的稿子，我看不懂。”

他一愣：“为何不是？”

他微微点头：“罗什情意已定，毋须安慰。开端早课罢。”

他昂头，一向在深思。我悄悄走向他，与他十指交缠，倚靠在他肩上。过了一会儿，他低头看我，笑意昭然，满目腐败：“好，罗什决定：经文，便以大乘空宗典论为主。罗什虽大小乘皆通，但本身雅好大乘，况大乘更适于汉地。而空宗鼻祖龙树、提婆之作，中原尚无人译出。《中论》、《十二门论》和《百论》，皆是空宗义理之精华，罗什想今后一一译出。”

他踱步到窗前，背手望着窗外月华下苍劲的松树：“先前已有的译文，聱牙难懂，影响教义传播，导致佛法在中原耐久不兴。若要佛法敏捷提高，不成只倚靠有才气识字的皇亲贵戚，需针对更多公众。但是公众中，识字之人并未几，如何让他们也能了解佛法大义？”

他渐渐踱步，语重心长地说：“译经要考量野艳均衡。完整照原义，过于‘野’。只求文笔富丽，过于‘艳’。文过则伤艳，质甚则患野。野艳为弊，同失经体。如何求得笔墨更顺畅，义理更圆通，乃是我等译经之任务啊。”

我点头。我看过的佛教质料里说过，约在公元2、三世纪，印度的龙树、提婆师兄弟两人，按照《般若》思惟，撰述了《中论》、《十二门论》和《百论》，通称为《三论》，创建了佛教史上第一个大乘教派——空宗。罗什之前，已有人翻译过《般若》。但龙树、提婆的著作，却无人翻译。只要罗什，才把龙树和提婆的首要著作全数翻译出来。罗什所译的《三论》，便是后代三论宗的宗经。

罗什点头：“‘天见人，人见天’，此语与西域义同，但所言过直，贫乏文采。”

慧皎《高僧传 鸠摩罗什》：“每至讲说，常先自说譬，如臭泥中生莲花，但采莲花，勿取臭泥也。”

我大惊，问了然启事。本来是赫连勃勃，自从醒来后便派人到处寻觅，终究找到了慕容超。他将昏睡一天一夜怪到慕容超头上，带着几个仆人，把慕容超痛打一顿，还把他的家给拆了，统统东西全数砸烂。

他浑身震了一下，低头翻看手上的稿纸，一张张快速地翻到底，然后俄然昂首大笑：“罗什明白了。”抓住我的手，吃紧地说，“艾晴，你的聪明贯穿，已是这个期间难寻。若连你也看不懂，另有多少非佛教弟子能懂？”

以是，我就平常打扮，跟着他来到草堂寺。看到我的和尚天然惊奇，但也未几声响。他让人给我安排了一个侧边的位置，埋没却能清楚地看到大殿上统统活动。我有些担忧，如许公开地坐着，会不会招来非议？

罗什对我瞥来一眼。我迎上他目光，与他一样淡然地笑。他略一点头，便开端带领统统人做早课。早课后再个人吃早餐，歇息一下，然后开端译经事情。

他为姚兴著《实相论》，“出言成章，无所编削，辞喻婉约，莫非玄奥”。这还不敷以证明他的汉文程度么？他的删繁就简，真正启事是他明白了传法工具是泛博公众。玄奘译经二十年，译出一千三百多卷。罗什译经时候远不如玄奘长，译作只要三百余卷。但罗什的译文在21世纪的寺庙里多数能被浅显公众看到，而玄奘只要一部《心经》最为人所熟谙。因为玄奘翻译的大多是高难度的佛教实际，不是做佛理研讨的人，普通不会看玄奘的译文。曲高和寡，古今殊同。

半个月后，他将一叠稿子放进我手中，眉眼中尽是笑意：“艾晴，此经终究译完。这是罗什送给妻的礼品，以是，你是第一个读此经之人。”

几天后，一本重新修改过的《金刚经》摊在我面前，这恰是我在21世纪见到的《金刚经》版本。细细品读，满口余香。昂首，他正笑意盈盈地望着我。

看他已然洞彻，镇静之下又开端提笔点窜本身翻译的拗口之处。为坐在几案边的他拿捏，说出心中存了好久的欲望：“罗什，我可不成以偷偷看一下译场到底是如何样的？”

《出三藏记集》卷十僧叡《大智释论序》说鸠摩罗什不能精通汉文：“法师于秦语大格，唯识一法，方言殊好犹隔而未通。苟言不相喻，则情无由比。不比之情，则不成以托悟怀于文表；不喻之言，亦何得委殊途于分歧，该当然也。”

我坐在蒲团上笑着凝睇阿谁繁忙的身影，幸运感再次充盈整颗心。我的丈夫，一向那么谦善好学，诲人不倦，毫无大师架子。慧皎说他“笃性仁厚，博爱为心。虚己善诱，整天无倦”，真的一点也不夸大呢。

我昂首看他，神采凝重：“罗什，这不是我在后代读过的《金刚经》。”

他只是笑着摇点头，表示我不消担忧。早课时候快到，弟子们陆连续续进殿。我的位置固然偏僻，但因为是独一的女性，天然引来无数猎奇的目光。不一会儿，交头接耳声便传播开来。我有些难堪，偷眼看罗什，却见他神采如常，神情鉴澈，安然面对千名弟子。

“罗什，这部经文，你但愿给谁看？”我将稿子交还给他，“是受过体系佛理教诲的高档僧侣，是受教诲程度高的文人雅士，还是初通文墨的在家居士，乃至大字不识一个的浅显百姓？”

他这几天翻译的，是《正法华经》。罗什背诵梵文，一旁他的龟兹弟子们记录。背出一段，罗什与佛陀耶舍交换一番，肯定背出的经文无误。然后让龟兹弟子念诵出记录的梵文，如有遗漏，罗什再弥补。

为了能一睹罗什译经的盛况，我不到四点便起来换装。但是罗什看到了我扮的小厮，好笑地叫我换回女装，并风雅地奉告我，统统人都晓得我是他的妻，毋须如许遮讳饰掩。实在我也明白，女人就是女人，如何扮男人也不会像。时装电视剧里穿戴男装的女子，观众哪个不是一眼认出？只要剧中报酬共同剧情看不出来罢了。

每小我都在思考罗什这番关于直译与意译之间的均衡干系。僧叡举起还是拿着羊毫的右手，喊道：“师尊，不如改成‘人天交代，两得相见’，如何？”

慧皎《高僧传 鸠摩罗什》：“初沙门慧叡，才识高超，常随什传写，什每为叡论西方辞体，商略同异，云：‘天竺国俗，甚重文制。其宫商体韵，以入弦为善。凡觐国王，必有赞德，见佛之仪，以歌叹为贵。经中偈颂，皆其式也。但改梵为秦，失其藻蔚，虽得粗心，殊隔体裁，有似嚼饭与人，非徒失味，乃令呕哕也。’”

―――――――――――――――――注释――――――――――――――

他所翻译的传播最广的佛经，如《金刚经》、《妙法莲华经》、《维摩诘所说经》都不止他一小我翻译过。《金刚经》有七种译本，此中便有玄奘的版本。如果说汉文程度，那么玄奘的汉文程度必定比罗什高了。但为何罗什的译文最有生命力？

记录之人称笔受，普通是影象力好的和尚，在此由竺道生担负。证明梵文与所译无差者叫证文，普通为华梵皆通的和尚，罗什本身充当了这个角色，僧肇任帮手。为译文润色的称润文，是文笔非常好之人。在此由僧叡和道融担负。别的另有证义，由道恒、昙影担负，证明所译之文解释的含义精确。慧观、慧严担负订正，校订译文的字句。帝王偶然也会参与此中，帝王的执笔之作，称为缀文。

回到草堂寺旁的家后，罗什每天去寺里构造译经，忙得昏入夜地。罗什自带的梵文佛经来中原后大多散落，并且这个期间绝大多数梵文佛经并无手写本。普通都是师父背诵出来，讲授给弟子听，然后便全凭弟子的影象。罗什的影象力超凡，但也没法背全统统经文。幸亏另有佛陀耶舍帮手。

我向来没去过他的事情场合。在家中还好说一些，真堂而皇之地到草堂寺去，我的身份未免难堪。但是，我又心痒痒地难受。罗什的译场，但是当代中国范围最大的，玄奘也比不了。鼎盛期间，有三千多和尚参与。我毕竟是汗青专业，能见证如此昌大的场面，对我来讲，意义不凡。

说完这番话，浩繁和尚动容。僧肇做为大弟子站在最前面，他带头对着罗什合掌一鞠，大声说道：“弟子们服膺师尊教诲。”

如许记录一段梵文后，再交由另一旁的汉人弟子。罗什读出一句梵文，然后本身译出汉文。汉人弟子将罗什的译文记录下来。这些流水线上每个岗亭，罗什之前已跟我讲授过。

他下榻，在弟子们面前徐行走。环顾一下，用清楚的声音渐渐说道：“天竺风俗，甚重音韵语体。宫商音韵，以入弦为善。凡是觐见国王，必有赞美德业，拜佛之仪，以歌叹为贵。经文中的偈颂，便是天竺的咏诵款式。但若将天竺偈句照原样改成汉语，易失其神韵。虽得粗心，但于体裁等方面多有走样。有似嚼碎饭再喂与人，不但落空原味，且易令人作呕。”

大殿里的千名汉僧，绝大多数并不参与译经的直接过程，而是来观赏学习，也是他口中不会收为弟子的人。他们盘腿团坐鄙人首，放眼望去，一片褐黄。罗什已经不再穿西域露肩的褐红僧袍，改换了中原的褐黄色僧服。这类僧服，直到当代也没有多大窜改。唯有佛陀耶舍还是不改，还是一袭红袍。

罗什再看一眼统统人，略微抬大声音：“克日有更多汉僧来清闲园，欲拜罗什为师。本日当着诸位告之：诸位从我受学，罗什自当倾尽统统，传授不倦。但罗什业障深重，诸位毋须正式拜我为师。除了已受师礼的八人：僧肇，竺道生，道融，僧叡，道恒、昙影、慧观、慧严，罗什不再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