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寺奔马惊魂
马车这一前冲,绮年一头便被甩进了车厢里。只听外头一片的惊呼声,冲撞得中间几辆马车上的马儿也惊着了,顿时寺门外乱成一片。
韩嫣素知冷玉如那性子。本身家不必说,便是绮年父亲,生前也是做过六品官员的,母亲又是带了大笔陪嫁,虽是孤儿寡母,家道却充足。只冷家官微职小,家里人丁又多,吃穿用度都没法跟人比。
韩嫣从车里探出身来,急着喊道:“还问甚么,快些扶上来,让人去请大夫!”
那和尚回身之时,绮年眼尖,瞥见他耳朵背面好长一条疤,向下一向伸入衣领当中,向上却在耳背后俄然消逝,看起来很有些别扭。绮年不由得心下思考半晌,俄然道:“快些走,我们从速下山要紧。”
韩嫣凑趣看了看,笑道:“公然你是偏疼的,送玉如就是这般新奇的图案,送我便是这些大俗的桃花。”又道,“这三只小鸡,莫不是我们三个?”
绮年来得晚些,自家的马车在十数步以外,赶车小厮已摆下脚凳,如燕在一边扶着,等着绮年上车。
韩嫣嗔道:“看你说这些话,若再见外,我就恼了。”伸手将荷包接了,笑道,“倒是你的东西好,我先拿着。”说着,便细看那荷包。
韩嫣拉起绮年的手,只见十片指甲因先前死死抠着车厢,已经不成模样,另有一片掀了起来,沁出些血丝,赶紧叫晴书拿些药粉洒上,又拿本身帕子包了,叹道:“伯母若瞥见了,本日之事也瞒不住了。也不知到底出了甚么事,平白你遭了殃。”
晴书出去清算东西,一边抿嘴笑道:“晴画那小蹄子多喝了几口茶水,去解手了,女人且等一等。”
如燕欲待要说女人自寻烦恼,想起周家三房胶葛不休,那话到了嘴边说不出来。主仆二人相视半晌,不约而同都叹了口气。
绮年发笑道:“罢了,快些走罢,想必他们等急了。”正说着,只见前头人影一晃,倒是个和尚模样的人一头撞进园子里来,猛见了绮年与如燕,吃紧单掌打个问讯,转头便往另一条道上走了。
这会子冷玉如一句话,倒俄然震惊了绮年的灵机。周家二房现在只要一个女儿,并无儿子,提及来就是断了香火。三房若要肇事,也只能从立嗣上来闹。
绮年想了想:“就说我在寺里上香的时候,外头马惊了,别说我在车里。”忽想起一事,低声对如燕道,“把马身上的东西拔下来,别张扬。”
如燕爬上车来,将两件东西递给绮年,倒是一支玄色弩箭与一枚银色菱形镖。绮年拈起那菱镖看了看,道:“甚么马惊了,这东西扎在马身上,不惊才怪。”
前脚方踏进房门,韩嫣便站了起来叫道:“你可来了,那事如何了?”
冷玉如听了这话,面色方好了,却做出不在乎的模样道:“甚么诗,扯谈几句罢了,倒让伯母笑话。”
冷玉如拿在手里看了半晌,方展颜一笑:“偏你有这些捉狭,这般大好的牡丹,不绣些蝶儿,却绣些鸡仔。”话虽如此,但若绮年真绣了胡蝶,少不得冷玉如要嫌俗气不喜佩带的。
绮年眉头一皱。西山寺春秋二季来上香的多是大族女眷,虽说和尚是削发人,也不好与太太女人们多见。是以每逢此时,寺中和尚均极谨慎,多是大哥衲人或年幼沙弥指导知客,似这等丁壮和尚倒是从不朝相的。
如燕忍不住道:“怎的这和尚这般不知礼数?到处乱走,冲撞了谁家可如何是好!”
因女眷来很多,寺门外头宽广之处香车小轿一列儿排开,非常都雅。
西山寺园子清雅,多紫薇与桂花,春秋皆是赏花的好去处。此时早桂花已开,浓绿枝叶之间朵朵金黄小花如星子普通,虽不繁密,却更显清雅。
小厮不敢上去乱扶,垂手站在一边,过了半晌韩家的马车赶到,如鹂如燕连喘带跌地从车上跳下来,也吓得魂飞魄散,急道:“女人可伤了那里?”
固然对吴氏说是在寺中上香时空马车惊了,吴氏也少不得后怕。绮年将手缩在袖子里,只说累了,遮讳饰掩回了房自去上药。幸而伤处并不较着,这事总算遮畴昔不提。
万事只怕想不到,既然想到了,绮年倒松了口气,跟冷玉如和韩嫣又谈笑起来。因还未出孝,打着是来给母亲祈福的幌子,就不好久留。说了会话,估摸着时候也不早,三人便叫丫环们清算了东西要下山。
此地胜在清幽,又是常来之处,故而寺里也是熟门熟路,待绮年上了香,便引到“韩同知家蜜斯歇息的禅房”里。
绮年叹道:“若非你们帮着刺探来的动静,再堵不住三房的嘴。”自袖中将两个荷包取出来,道,“提及来不值甚么,也并不为你们此次帮我――说来这是大恩,我此时也不言谢了。只是转眼就到年下,我尚未满孝,也不能出门拜年,亲手绣的东西,你们挂在身上,也只当我拜了年罢。”
绮年不及多说,先敛衽向韩嫣与冷玉如行了一礼:“多亏两位姐姐互助。”
韩嫣忙拉着绮年坐下,连声问那日之事。绮年一一说了,韩嫣便啐道:“好不要脸!”
“有人用这箭射在马腿上,才救了我。”绮年也觉心不足悸,靠在车厢里叹了口气,“不然这马疾走下去,还不知如何。”
背面传来呼喊声,周家的车夫和小厮见出了这事,只吓得灵魂出窍,冒死的追在背面。无法两条腿那里跑得过四条腿,只道事情休矣,只消自家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本日这些人的命怕都不敷赔的。后见马匹俄然长嘶跪倒,马车撞上山壁,那心更是悬到了喉咙口,边喊边冲过来。
这里未出闺阁的女儿家出门皆须戴帷帽,长长的面纱飘坠下来,实在是有点碍手碍脚。绮年一手撩着面纱,一手把着车门,方才上车,只听风声骤响,拉车的马儿一声长嘶,俄然前脚提起,接着便冲了出去。
韩嫣为人开阔,并不计算这些,嘻嘻一笑道:“针线不做也罢了,前些日子我母亲看了你做的诗,又把我唤去训了几句。想来我结识你们两个,竟是给本身找费事的。”
因相互年纪相差无几,且绮年骨子里是个二十多岁的灵魂,对着两个小女人不管如何也叫不出姐姐来,故而常日里这三人都是你我相称。本日绮年慎重其事唤一声姐姐,倒显得这一礼格外慎重,韩嫣遁藏不迭,口中只道:“这是做甚么,姐妹之间,行这些虚礼做甚么!”
韩嫣扬眉道:“怕他何为!不管何事,你尽管说与我们,我们必帮着你的。”
绮年咕咚一声撞在车厢上。幸而她抓得紧,撞上去的时候又别开了头,固然肩膀疼得几近脱臼,脸却没有伤着。她喘了口气,掀起窗帘一看,只见上方山坡立着小我,身着玄色锦服,一顶斗笠低高压着遮住了脸。见马车倒地,那人只略一谛视,便回身消逝在树林当中。
绮年摆手止住世人慌乱,本身上了韩家马车。这会那股后怕劲儿已经畴昔,脑筋也复苏多了,活动一动手脚也并无甚么大不适,只是肩膀疼罢了:“别闹得尽人皆知的,又吓着我娘。我只撞到了肩膀,皮肉伤罢了。”又叮咛道,“归去太太如果晓得了,我只找你们!”
韩嫣看她说得慎重,也只好承诺了,用马车一向将绮年送回家中。
狗急跳墙这话,韩嫣与冷玉如自是晓得,当下都点了点头。绮年托着腮看着窗外的黄叶,悠悠道:“若不是有你们两人互助,我现下当真不知如何是好。看着三房那模样,只怕给我议亲不成,还要想些别的招数来。总之我是断不信赖他们就会等闲罢手的。只可爱此时也不晓得他们会做些甚么,不能尽早防备。”
冷玉如头也不抬道:“这事甚么难的?待我归去,让我几个哥哥往外头传一传,叫人都晓得周家三房常日里满口圣贤品德,自家侄女却未出孝就被逼着议亲,看他们另有甚么脸上你家门。”
绮年初上帷帽已经被摔到车厢角落里,幸而尚未破坏,便拿起来戴上,整了整面纱,从车厢里爬了出来道:“我没事,你们不必喊了,张张慌慌,像甚么模样。”固然如此说,实在腿也已经有些软了,强撑着一口气罢了。
冷玉如掂了掂那支弩箭:“这东西沉得很,又是那里来的?”
自打气走了周三太太,绮年这几日翻来覆去都没睡好。三房觊觎二房的产业已久,孝期内逼迫议亲的事儿都做得出来,又怎会因她一句话就善罢甘休?少不得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只是她想了几日,都想不出三房还能拿出甚么体例来拿捏她们母子。
冷玉如的二哥也是个武举,略略晓得一些,沉吟道:“马这般疾走,能射中殊为不易,此人莫非有甚么来头?”
三人笑了半晌,绮年先收了笑容,韩嫣瞥见,问道:“但是另有甚么事?莫非你家三婶还不肯罢休?”
绮年摇了摇手:“这事你还是不要管了,别再惹上甚么事倒是费事。”
绮年不由得想起在寺内撞见的阿谁假和尚,模糊感觉本日之事并不简朴,本身一个女儿家,有费事还是躲得越远越好,因而慎重其事又叮咛韩嫣千万不要去催问韩同知,更不要提这菱镖与铁箭之事。
绮年此时天然顾不上别人,只是死死抓着车厢边儿不罢休。这里门路固然平坦,但右边依山,左边倒是山坡。马车慢行时倒不觉甚么,这般疯跑起来,一个不好车若翻下山坡去,只怕本身不死也得半残。想要跳车,这马车的车厢窗户极小,若要跳便得畴前面爬出去,这类颠簸,如果本身往外爬,说不定还没等做好筹办就被甩出去了。
冷玉如面冷心热,虽则不时要使小性子,但如有事求到她名下,却从无推托。绮年跟这两人是五六年的友情,也不拐弯抹角,直道:“恰是要求你们帮着往别传这话。虽则何家的事被压下去了,但我只怕三房未曾断念。只是也别传得过分,免得他们恼羞成怒,拼着撕破脸面,又给我家添堵。”
冷玉如玩弄着衣带,淡淡道:“你家做针线的人又很多,便不学也使得,这才是福分呢。”冷家只是个主簿,家道自不如韩家,冷玉如虽在家中排行最末,也少不得要自家做些针线才对付得过来,提及来话来就有些酸酸的。
冷玉如之父只是八品主簿,家中并无马车。因与韩嫣家相距不远,故而是搭着韩家的马车来的,此时二人便与绮年道了别,一起上了韩家的双驾马车。
方走到门口,绮年便见韩嫣身边的两个丫头晴书晴画,冷玉如的丫头听香,都在门外守着呢,便也将如燕如鹂留下,本身进了房去。
绮年苦笑道:“我岂不知你们热情?只是这些小人伎俩,防不堪防。此次天幸是我那三婶过分托大,叫我听着了一丝风声,及时寻了你们互助。如果下次他们做得隐密些,猝然发难,可如何好……”
冷玉如嗤笑道:“只不过考了个举人,连进士都未曾中,整日里酸文假醋的,只道真是甚么君子,却本来那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送冷玉如的这个荷包是蜜合色根柢,上头一丛素净的魏紫牡丹,不绣甚么蜂蝶,却在花下绣了三只小鸡,一只低头啄着甚么,一只偏着脑袋望着盛开的牡丹花,另一只却直接拱进了富强的花叶之下,只剩半个小身子在外头。
偏冷玉如此人,最不甘居于人下。虽比绮年只大三个月,倒是琴棋书画样样超卓,在此地很有才女之名。浅显人家女人她看不上,不屑与之为友,只与韩周二人交好,却又不时忌着韩周二人家道比她强,三不五时便平常酸。
绮年跟正凡人一样的有猎奇心,但是更晓得“猎奇心杀死猫”的名言。更何况现在她是个理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蜜斯,最好的体例就是收起猎奇心,快点躲开任何能够有费事的处所,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韩嫣与冷玉如都围上来看,韩嫣眉头一皱:“那里来的这东西?朗朗乾坤,竟然有人如此大胆要谋人道命?让我爹派人去查!”
韩嫣笑啐道:“你也事多,还不快去!”
这荷包是石青色根柢,上头绣了粉白淡红二色桃花。韩嫣性子开畅,喜穿光鲜色彩,这荷包底色既压得住,上头桃花色彩又洁净美丽,配着最是合适的。本日刚好穿的是杏红小袄并天青色锦裙,当下便将荷包挂上,笑道:“到底你的绣工好,绣出来的桃花新鲜水灵,色彩也都雅。我若系着归去了,被我娘瞥见,少不得又要拿你做个表率,骂我笨手拙脚了。”
回了禅房,丫环们已经将东西清算洁净,绮年也不说在园子里见到的人,三人说谈笑笑往外走去。
冷玉如打她一下,笑道:“如果,这钻进花叶里的必然是你。”说着笑不成抑,禅房里顿时氛围和谐起来。
绮年便叫如鹂清算东西,带了如燕笑着往背面走去。
绮年一手抓着车厢边儿,一手用力把车帘扯了下来,只见一匹马后臀处插着一点银亮的东西,已经排泄血来,难怪会疯成如许。另一匹马倒是没事,但被火伴扯着,不跑也不可。控马的缰绳已经松了,跟着马匹疾走甩来甩去,绮年几次伸手去抓,都没抓住,嘴里吁吁地号召了几声,一时也不能把马安抚下来。
绮年怠倦道:“恰是怕有甚么来头,我们且别惹费事。想来本日之事也不是冲我来的,怕只是池鱼之殃,莫要闹大。倒是这些日子少来这西山寺才是。”
当真是说者偶然,听者成心。冷玉如本是感慨一声,绮年却俄然间内心一亮――承嗣!
绮年也晓得冷玉如这脾气,是以绣这荷包时也颇迟疑了一番。冷玉如琴棋书画上都比本身强,只这针线上不如本身。一来术业有专攻,冷玉如要那才女之名,针线上天然少花了些工夫。二来绮年是开了外挂的,读起书来事半功倍,也就能格外腾出时候来学针线。此消彼长,就压了冷玉如一头。
绮年解了手出来,只觉轻风中香气沁民气脾,不由得走得慢了些,叹道:“偷得浮生半日闲,若日日都能这般无忧无虑多好。”
若送针线活,只怕冷玉如感觉本身是成心压她。若送别的,又怕冷玉如感觉本身是在炫富。绮年想了半天,决定还是送荷包,虽说有夸耀针线之嫌,但一来女人家送这类亲手做的东西最有诚意,二来两人送一样的东西,冷玉如也没得可挑,如果送的东西跟送韩嫣的分歧,没准冷玉如又想到甚么处所去了。
韩嫣好笑道:“偏这丫头事多!叫她出来服侍,她倒是来喝茶的了。”
西山寺并非甚么名刹,只是出城不远。绮年毕竟是未出闺阁的女人家,又在孝期,那里好走得太远,是以每次上香都是来此。
韩嫣本是韩同知独女,不免娇养几分,又生性侠气,诗书均好,只是没耐烦做女红之类,经常被韩太太怒斥。只是训过了,勉强做几针,他日仍然仍旧,韩太太也是无法。
冷玉如父亲官卑,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门道反比韩嫣多晓得几分,闻言叹道:“也是欺负你家没个主事的。若你有个兄长或者弟弟,也比现下好些。”
眼看前头山路拐弯,如果马匹乱挤,摔下去结果不堪假想。绮年把心一横,正想跳车,忽听风声破空,不知那里一支弩箭射来,不偏不倚,正射在惊马的膝弯处,只听马儿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嘶,四蹄一屈,扑通跪倒。整辆马车都被横甩了开去,幸亏这山路向内曲折,马车撞在山壁上,固然撞得几乎四分五裂,却好过被甩到山坡上面去。
如燕不解道:“为何?女人慢些走,这些石子儿路,长了青苔是要滑跌人的。”
小厮吓得半死,哭丧着脸道:“车都撞成如许,太太怎会不知?”
绮年也喝了几杯茶,这时候模糊也感觉有些腹胀。周家离西山寺远,若半路上想要解手,这时候可没有大众厕所,遂起家笑道:“我也得去便利一下,劳烦两位稍等了。”
冷玉如本倚着桌子坐着,见绮年施礼,方才渐渐站起来避开,也道:“不过举手之劳,何必这般见外。”
韩嫣和冷玉如都骇得不轻,待绮年在马车上坐定了,高低检视确切并未曾撞得头破血流,这才双双松了口气。韩嫣双手握在心口处长叹了口气:“菩萨保佑,可吓死我了。这马怎的俄然就惊了?”
绮年扶着她手越走越快,低声道:“那和另有些古怪,怕不是善类,我们快些离了这处所稳妥。”那和尚耳朵后的疤俄然消逝,仿佛是被甚么东西遮没了,莫非底子不是和尚,只是头上戴了个假头套,才会将疤遮了一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