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兄弟你演了一出‘二进宫’。”匪贼头子说。黑娃被放开手脚解去蒙在眼上的裤子,激烈的灯灿烂得他睁不开眼睛。匪贼头子说:“幸亏我没跟你挂上共产党的商标,要不咱俩现在都没有个落脚之地了。”黑娃这时才看清匪贼头子的脸,比一年前没有多大窜改。客岁鹿兆鹏差他来这盗窟诡计压服这股匪贼转成共产党游击队失利了,现在本身流落到此,天然表情全非了。他站在灯火透明的大厅里,咧了咧嘴角说不出话。匪贼头子说:“兄弟你放心住下,没人敢碰你一指头。你好好吃好好睡先把伤养好,要反动了你下山再去反动,反动胜利了贫民坐天下了我也就下山务农去呀!反动成不了功你罹难了就往老哥这儿来,路你也熟了喀!”匪贼头子唤人来给黑娃肩头的伤口敷了药面,就摆了几碗菜和一坛酒。黑娃喝得脸红耳赤,伏在桌边放声大哭起来。他痛痛快快哭了几声,猛地站起来嘲笑说:“堂堂白鹿村出下我一个匪贼罗!”
匪贼头子拔刀在手上刺出血滴入酒碗里,黑娃接过刀也割破中指,俩人喝了血酒,又在香案前焚香叩拜。黑娃昂首一看,香案后的崖壁上画着一只涂成红色的狼。拜叩结束,黑娃说:“白鹿原没见出个白鹿,倒是端的出了个白狼。”匪贼头子喝道:“拿宝罐子来。”有人当即奉上一只半大的青釉瓷罐,匪贼头子把罐儿翻过来,倒出两朵一模一样的木刻吵嘴牡丹花,要黑娃用手摸出一个来。黑娃问其企图,匪贼头子说:“你先摸了再说。”黑娃伸手到瓷罐子里随便拈出一朵来,恰是白的。匪贼头子笑道:“兄弟有福。”接着奉告他,盗窟里养着两朵牡丹,由弟兄们抓阄儿划一享用。这个白牡丹是用重金从城里开园寺买来的,人是绝了。阿谁黑牡丹的来源向统统人保密并且不准探听,尽管享用就是了。黑娃皱皱眉头嘴里罗罗嗦嗦说本身还不风俗弄这号事。匪贼头子笑着大声说:“兄弟呀,匪贼就是匪贼。匪贼就享这号福,想享旁的啥福享不上。你顾虑啥哩?”
洗劫白鹿村白嘉轩和鹿子霖两家的详细行动计划是黑娃一手设想的,纯粹是为了抨击白嘉轩在祠堂用刺刷惩办小娥的事。黑娃作了辨别对待,要求他的弟兄务必正法鹿子霖,如果时候充沛就蹾死他,不料鹿子霖命大幸运逃脱了,让阿谁老棺材瓤子当了替人;黑娃对打劫白家的那一起弟兄说:“那人的弊端出在腰里,腰杆儿挺得太硬太直。我自藐视见他的腰就难受。”弟兄们一个个情感高涨,这是替二拇指报仇雪耻的机遇。黑娃向弟兄们最后叮咛一句:“弟兄们活儿做得洁净点!”
黑娃随后就到贺家坊看戏去了。他戴着一顶破草帽遮住了半个脸挤在人窝里,瞧见贺耀祖和鹿子霖体面子面坐在戏楼上。他在戏楼下瞥见好多熟谙的面孔,却没有发明白孝文和田小娥。那阵儿田小娥约莫正牵着白孝文走进褴褛砖瓦窑。黑娃重新回到白鹿村,走进他的窑院,门板上挂着铁锁;他在鸡窝里看看鸡没有了,猪圈的栅栏门儿撇在地上没有猪了;他坐在窑院里一块石头上堕入柔情似水的回味,从腰里摸出一把银元从门道底下塞出来;最后在窑院接村路处站住脚,转头再瞥一眼陈旧的窑洞的门板和窗户,踏上慢坡的巷子拜别了。
天老黑时黑娃走进秦岭峪口浅山的一个镇子,十数家人家全都关死了店门,只要两家小栈门板虚掩,门上方吊着一个油纸糊的灯笼。黑娃在镇子上溜了一遭踏查了进山出山的途径,就走进一家小栈,青石垒的柜台上铺着一块玄色亮光的生漆漆过的木板,柜台里头有幽微的烧酒的香气儿。一个佝偻着腰的瘦老夫问他吃哩还是住哩?黑娃说想吃也想住。佝偻老夫说你先住下再消停吃,随之领他走进里间,一排大炕,炕洞里的火呼呼啦啦燃烧着,屋里一股很浓的松烟气味。炕上坐着躺着的几小我,满是山民们烟熏火燎得乌秋秋的脸。佝偻栈主向他先容有野猪肉獾肉野鸡肉,咨询他的志愿要吃碗子还是吃块子。黑娃问啥叫碗子啥又叫块子,才得知削下一块蘸盐面吃叫块子,烩了汤的叫碗子。黑娃又饥又渴天然要了碗子,一只大如小盆的粗瓷碗里盛着满满一碗野猪肉,实在不过四五块,筷子挟不起来就脱手抓起来撕咬,又吃了四个在炕洞里烤得焦黄酥脆的黄包谷馍,便感觉浑身困惫不堪躺到炕上了。佝偻店东赶过来讲:“客长付了账再睡。臭行道的臭礼行。”黑娃摸了摸没有零钱就交给他一枚银元。半夜时分,黑娃醒过来时已被捆死了手脚,闻声有人在黑暗里说:“客长甭惊,我认得你。你客岁到咱寨上叫咱改号换旗你记得不?”
黑娃和白牡丹睡了,厥后也和黑牡丹睡了;白牡丹白得都雅,黑牡丹也黑得标致。肩伤掉痂今后黑娃参与了第一次掳掠活动,他手脚利索枪法特好脾气随伙儿,三五次掳掠后就深得弟兄们推戴,匪贼头子给他加冕为二拇指。匪贼们的构造五花八门称呼也别出机杼,匪贼头子被尊称为大拇指,二头子黑娃天然就是二拇指了。有一次掳掠令黑娃难忘,那是在盘龙镇掳掠一家药材收买店铺时,他从装着中药的麻包垛子里头揪出年青的掌柜,竟是白嘉轩的老二白孝武。他掖着他的领口拘得他直翻白眼儿,顺手就压到地上面朝脚地,紧接着交给一个弟兄,本身就退到店铺门口来,对守在门口的一个弟兄说:“你出来我来守门。我蹬到一条裤腿里了。”掳掠遇见熟人是匪贼的忌讳,叫做蹬一条裤腿或者说撞到舅家门板了。黑娃在门口闻声孝武挨打时的惨叫,俄然想起和他以及他哥哥孝文坐他家方桌读书的景象。
涉过一条河沟时,黑娃脱光衣裤洗刷了固结在身上的血痕,晌中午分走进一个叫做侯家铺的村庄,问到一户正在场上碾大麦的人家雇不雇工,仆人留下他顺手把一把木杈交给他翻搅碾过的大麦秆子,午餐算是有下落了。他和仆人方才端起麻食饭碗,两个背着枪的兵士从大门走出去,诘问黑娃的来路,并且一口咬定他是暴动的流亡分子。黑娃假装傻愣嘎崩的神情说:“老总你说的话我连听都听不懂。我屋里青黄不接出来混口饭吃倒惹下麻达了!你们不信我也没法,我跟你们走,那也得叫我吃一碗麻食,我干了一晌活饿得……”仆人是个刻薄人也提及情来:“二位老总就让小伙吃一碗饭,归正他又跑不了嘛!”那当儿黑娃一只手端着本身的碗另一只手端起仆人搁在桌子上的碗,精确无误地把两碗刚出锅的热烫麻食扣到两个老总脸上,回身从后门逃脱了,出后门的时候他感到了极度的惊骇和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