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修罗

“我帮你画出来好不好？”关素衣捏了捏木沐的小鼻头，这才提起笔细细描画。她眼界极其开阔，别人想不到的奇物，她只在脑海中略一思忖就已栩栩如生，再加上入迷入化的白描功底，不过几笔就已妙致毫巅，破画欲来。

不过这也并不奇特，上辈子她没经历过存亡灾害，更没被外祖谗谄至家破人亡的边沿，便也体味不到浅显糊口的真谛。她的看法被完整摧毁过，又渐渐自我修复，而这个过程中免不了接收靠近之人的好处，从而异化。

二人从假山后绕出来，便见火线站着几名孩童，从三四岁到十一二岁不等，皆穿戴繁华，宫娥环抱，嘻嘻哈哈打闹不休。此中一人仿佛身份格外高贵，总有内侍护在摆布，没口儿地喊，“小殿下，您慢着点，把稳摔了！”

长公主拔出半截佩刀，饱含杀气的金鸣声堪堪让她住嘴，然后携着一群孩子与宫人缓慢走远。等他们消逝在巷子绝顶，长公主才幽幽开口，“忽纳尔，你该生孩子了，不然你的皇位迟早有一天会落在旁人手里。老迈、老3、老六固然死了，可他们的孩子都在太后身边养着，也是端庄的龙子龙孙。等他们长大，你若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怕是会身首异处，不得善终。”

“母妃我怕，我们快些归去吧！”小童哽咽道。

“你如何连赏花都带着一柄大刀？入宫面圣须卸除兵器，你这是知法犯法。”圣元帝拧眉。

当然这番话，关素衣不成能直言出口，敲击桌面道，“教书育人也是一门学问，有其根基原则。我关家是儒学世家，亦是教诲世家，自古以来就传下遗训，一为有教无类，二为因材施教。有教无类便是甚么人都能够教，没有凹凸贵贱、长幼前后之分；因材施教便是对待甚么样的人就要用与之相合的手腕，并非统统人都相沿一个模型，塑成同一个形状。你乃赵家嫡宗子，今后须秉承家业、灿烂门楣，肩上担子比谁都重，万不成懒惰，故我用严格的体例管束你，打磨你的意志。然木沐年幼，性敏而内敛，将来或入仕，或云游，或研讨学问，乃至于行商走商，习匠心匠术，全凭他本身做主，故我用疏松的体例管束，任其自在生长。”

“孩儿晓得了。”赵望舒赶紧放下书笼，走到窗边，对着晨光点头晃脑地背起来。赵纯熙瞥他一眼，又看看搂着义弟的继母，只感觉光阴静好，现世安稳。这才是她梦寐以求的日子，这才是幸运家庭该有的气象。

都说关家人忠正朴重，此言非虚。如果对继母存了曲解，定要劈面指出，切莫闷在内心平生怨气，终究坏了母子情分。这类对等，坦白，无话不成言及的相处体例，令赵纯熙很感新奇，亦大受震惊。她想，放眼全魏国，怕是再也找不到比继母更好的继母了。

长公主定定看他一眼，问道，“倘若那人是夫人呢？她来给你生可否？”

“罢了，朕法外容情，准你此次。上回朕让你去查苗族异人，你查了没有？你不是说派人去接夫人吗？她何时才气入宫？”圣元帝很有些烦躁。

上辈子你听我讲的故事还少吗？我费经心机把人生哲理与儒学精要编入故事里，指导你从厌学到好学，再到自学。你又是如何回报我的呢？故事早在上辈子就已经讲完，这辈子你就自个儿背书吧。

关素衣不是用心刁难人的主儿，特别对方还是一个甚么都没做过的孩子。她看了一眼天气，淡道，“没来迟，还差一刻钟才到辰时，先坐着背会儿书吧，背完将本日要学的章节朗读一百二十遍，我再来给你讲授精要。”

赵纯熙先是意动，复又果断回绝，“不了，娘本身去吧。您现在还是一品诰命，又是帝师、太常以后，乃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女，而我现在算个甚么？既无崇高血脉，亦无显赫家世，便如那小鸡硬往鹤群里钻，除了自取其辱，还能沾到仙气儿不成？娘您说的对，人贵在自知，我当一个普浅显通的大族女，嫁一个门当户对的浑厚人，便也很够了。高处不必然风景，也能够寒凉彻骨。”

“风俗了，便是不卸，你又能奈我何？”长公主身姿矗立，面如冠玉，乍一看竟有潘安之貌。好几个路过的宫女被她迷住，脸颊通红地跪下存候。

世事公然无常，一个藐小的变动能够决定成败，塑造善恶，能够摧毁一小我，也能够将之挽救。关素衣想了很多，实在只在斯须，拍了拍继女手背，叹道，“你懂事了，也比我设想的更聪明。”

木沐现在与兄姐处的很好，话也垂垂多了，扯着义母衣袖，小声道，“娘，蠃鱼真的会飞吗？它长甚么样儿？孩儿想不出来。”

赵陆离自打那晚遇见神似前妻的叶繁后便成心偶然地避开她，每日去西府给母亲存候，陪夫人和孩子们用早膳，然后出门摒挡财产。他本就长于策划，虽未学过经商，却很快就能上手，又有弟弟的名号在背后撑着，倒也挽回很多丧失，哪怕此生与宦途无缘，当个大族翁却绰绰不足。

喟叹间，金子拿着一张镶金边的名帖走出去，低声道，“夫人，这是外务司送来的帖子，邀您明日去插手宫宴。”

长公主满脸戏谑之色顷刻间褪得洁净，眼睁睁地看着这群皇子皇孙仿佛遇见吃人的怪物，四散奔逃。一名身材高挑，打扮华贵的女子提着裙摆跑过来，顾不上仪态，当即哈腰把领头的小童抱起，轻拍后背安抚，“皇儿莫怕，母妃在这儿，皇祖母也在这儿，修罗不敢吃人的！”

“传闻是太后娘娘种的几株神山兰着花了，香气可飘百里，色有五彩，遇光则变，她白叟家夙来慷慨风雅，命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及家眷前去共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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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我们这便归去。皇祖母宫里供奉着天神，天神会保佑我们免于被修罗伤害。”女子垂眸不敢与圣元帝对视，说出口的话却字字句句带着毒刺，令人难忍。

翌日，圣元帝穿戴一袭便装走在御花圃里，身侧跟动手拿大刀的长公主。

关素衣直视他，慎重道，“你二人出身分歧，运气分歧，肩上担当的任务也分歧。你那些为父争光的话若只是随便说说，也可，我每天都给你讲故事。”

“本来如此，太后娘娘亲邀，我等臣妇哪能不去？”关素衣合上名帖，摸索道，“你明日随我一同入宫？”

关素衣骇怪不已地看着她，万没推测这番谦善而又豁达的话竟是从赵纯熙嘴里说出来的。她不该一门心机往上爬吗？这辈子如何像换了一小我？然细细观她面庞，却找不到一丝勉强的陈迹，竟是至心实意如许想。

“宫宴？目下不年不节的，宫里怎会召开宴会？”关素衣慢条斯理地刮掉红泥鉴印。

恰好关素衣就是这小我，以是她尽力向她挨近，力求效仿她的行动，细心揣摩她的伎俩，变成如许也就自但是然了。

圣元帝心头巨震，却又很快撤销这个妄念，暗澹道，“她更不成能，皇姐莫关键她！”话落甩袖而去，身影狼狈。

木沐看得目瞪口呆，用肥短的手指头这里戳戳那边摸摸，窃觉得这蠃鱼竟是活的。赵望舒亦忘了背诵课文，偷偷瞥继母一眼，小声抱怨，“娘，为甚么你只给木沐讲故事，画画，却总拿戒尺罚我？”话落神采略微一白，仓猝弥补，“我没有怪你的意义，我也想听你讲故事，看你画画。”

“贵州路途悠远，哪能那么快获得动静？你且耐烦等几月吧。夫人那边本殿已派了宫车去接，不出两刻钟便到。”

这日，赵望舒定时来正房做早课，见继母怀里搂着木沐，正在朗读《山海经》里的故事，姐姐比他来的还早些，手里拿着一块绣绷子，正儿八经地穿针引线，筹办做一个荷包。

赵望舒羞得面红耳赤，赶紧摆手道，“不不不，儿子再不要听故事了，儿子必然当真读书，将来考状元，当大官，做人上人，庇护娘、祖母，二婶，另有姐姐。”

圣元帝下颚紧绷，语气冷沉，“孩子，像朕如许的修罗也能有孩子吗？朕不会给任何人孕育子嗣的机遇，皇姐你不消再说了。”

小童不听奉劝，反倒闹得更凶，俄然与圣元帝对视一眼，惊叫起来，“修罗来了！吃人的修罗来了，大师快跑啊！”

“娘，孩儿来迟了。”他抹掉嘴角的油渍，惭愧道。

赵纯熙和赵望舒故意改过，且诚意实足，关素衣身为“贤妻良母”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把该教的东西一一传授。

赵纯熙本还感觉继母宠溺木沐，冷待弟弟，有些厚此薄彼，眼下听了这话才明白她如许做自有其事理。弟弟将来但是要灿烂门楣的，哪能玩物尚志？继母待他不但无错，还格外经心。

赵纯熙浅浅一笑，看上去仿佛很淡定，实则内心既冲动又有些高傲。能得继母一句夸奖绝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