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乔木
御赐的东西谁敢回绝,白福受宠若惊地接过汤碗,小口小口饮尽,成心夸奖叶婕妤的厨艺,又怕说错话惹怒皇上,只好闭嘴。他现在真有些猜不透皇上的心机,说他不宠嬖叶婕妤吧,满宫嫔妃,唯有跟叶婕妤才气与他说得上话;说他宠嬖叶婕妤吧,他在甘泉宫却总也待不住半个时候,更未曾过夜。
圣元帝随便翻了翻,晦涩的目光俄然定住,少顷,一字一句缓缓念叨,“南有乔木,不成休思。汉有游女,不成求思。汉之广矣,不成泳思。江之永矣,不成方思。白福,这首诗你会唱吗?唱来听听。”
赵纯熙还在犹疑,忽见雪柳仓促跑来,镇静道,“蜜斯,方才门房给奴婢递了动静,说是婕妤娘娘赏了叶府很多东西,此中一座八尺高的红珊瑚专为叶姨娘添妆,通体晶莹,光彩素净,代价连城,把路人的眼睛都看直了。门房还说,单那一座红珊瑚便足以把公主陪嫁给比下去!乖乖,叶府这下着名儿了,大师都在群情呢!”
“蜜斯,奴婢说一句越矩的话,叶姨娘好歹是您的亲姨母,背后又有叶老爷、叶老夫人,婕妤娘娘,乃至于皇上撑腰,身份并非浅显妾室可比,待她来日诞下子嗣,只需婕妤娘娘颁一张懿旨,便是将她提成平妻也成。那她即是与关氏平起平坐不分凹凸,您又何必遵循侯爷的叮咛冷淡叶姨娘,反倒勉强本身去靠近关氏呢?”说完这话,荷香四周看了看,很有些做贼心虚。
明兰听痴了,捂着胸口说道,“蜜斯,这首诗是甚么意义啊?我感觉内心有些难过。”
在这死寂的氛围中,光阴悄悄流逝,仿佛过了好久,又仿佛只是半晌,白福恍然闻声陛下降落的声音传来,“把《诗经》拿过来,朕要看看。”
镇北侯府,上房。
遣退叶蓁,圣元帝放下汤勺,沉声道,“这盅汤赐给你了,趁热喝吧。”
“不止,叶姨娘还能反过来压夫人一头,看他们正房还敢不敢怠慢大蜜斯!”雪柳仰着下巴,神情极其倨傲。
主仆二人修书修到大半夜,终究将残片保存安妥,压入特制的夹板。明兰趁蜜斯沐浴的间隙,让她即兴唱一段诗歌,也好教她多识几个字。关家乃文豪世家,自是谈笑有鸿儒,来往无白丁,连看门的大爷都能出口成章,更别提服侍主子的丫环。倘若没点儿好学的精力,说不得就会被主子嫌弃。
“您还怕皇上护着她,不护着婕妤娘娘不成?独一跟从皇上出入疆场的女人便是婕妤娘娘,独一与他同生共死的女人也是婕妤娘娘,独一舍命救驾的女人更是婕妤娘娘。现在皇上即位称帝,满宫嫔妃唯婕妤娘娘位份最高。执掌凤印,统摄六宫,椒房独宠,这般大的光荣,莫说护持您一个,便是培养一座世家巨族也轻而易举。您且等着,待婕妤娘娘诞下龙嗣,更进一步,叶家就该一飞冲天、满门灿烂,而您和大少爷是最得她看重的小辈,将来出息必然不差。您大可不必拘泥于面前,尽管把目光放长远些。”
赵纯熙已在偏厅里等了一个多时候,见关素衣还未回府,不由有些烦躁。她的两个大丫环荷香、雪柳几次跑到二门外张望,脸上尽是不耐。又过几刻钟,荷香跑返来,忿忿不平隧道,“蜜斯别等了,我们归去吧。夫人明知您本日要来赔罪,却号召都不打一声就私行出门,让您干等,她这是用心晾着您呢!”
能给叶繁下・药,天然也能给关氏下・药。赵纯熙心尖微颤,明显已被说动,思忖半晌又摆手道,“姨母出身寒微,若想提成平妻殊为不易,还需缓缓图之。但是我时候有限,不过两三年工夫就要出阁,怕是等不到她出头了。”
一行人前脚刚走,关素衣后脚就回,瞥见案几上犹带余温的茶盏,问道,“赵纯熙来过?”
“可您好歹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嫡蜜斯,莫非就任由她磋磨?她这般冷待您,总该让侯爷晓得才好,不然忍气吞声久了,她还当您是软柿子,捏得更加顺手。”
“喏。”白福赶紧把书找来,安排在铺满丝绸的托盘里。
难怪这么多年畴昔,不但叶婕妤未曾生养,其他宫妃亦毫无动静,而太后非他生母,竟一点也不催促,只用心教养几位亲王留下的小皇孙。陛下本年已二十七八,倘若再无佳音,过个几年怕是会惹来朝臣非议。白福现在总算体味到“天子不急寺人急”的滋味,却不敢直言规劝,唯有多挑几位美人入宫服侍,最好是叶婕妤那样才貌双全的。
“不来才好呢,我们院子里终究清净了。”明兰把锦盒摆放在书桌上,自去筹办修复碎纸残片的东西。
思忖间,圣元帝已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窗外天光渐暗,一层暗影将他英挺冷峻的面庞罩住,薄唇抿得很紧,且微微下拉,显出几分沉郁之气。
“请关齐光唱情诗?罢了罢了。”圣元帝点头哂笑,似想起甚么,呢喃道,“或人定然会唱,只是她若唱给朕听,朕便更加可悲,倒不如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
“叶姨娘是甚么样的人,您还能不晓得?她从藐视着您和大少爷长大,待您们视如己出,掏心挖肺,比那关氏强了不知多少。倘若您担忧她得了子嗣先民气易变,干脆给她下几年药,等您出嫁,大少爷获封世子、秉承爵位,再给她一个孩子养老便是。”
关素衣枕在浴桶边沿,闭着眼睛渐渐哼唱,“南有乔木,不成休思。汉有游女,不成求思。汉之广矣,不成泳思。江之永矣,不成方思。”袅袅余音,婉转委宛,却又带着诉不尽的忧愁。
“无需奉告爹爹,就算与他说了又如何?他老是让我多多奉迎关氏,切莫违逆,毕竟我的嫁奁和出息都要靠她策划。她还唾骂我是小妇养的,爹爹竟也听而不闻,置之不睬。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话公然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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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斯您可想岔了。时候是非不但由老天爷说了算,也由我们说了算。婕妤娘娘圣宠不衰,随便吹几句枕头风便能把叶家提携为顶级门阀,届时叶姨娘的家世也跟着水涨船高。而府里头,您和她能够联手对于关氏,将之打压下去。倘若关氏私德有亏,岂能再掌中馈再当命妇,便是关家说破天去也不占理。三面合击,只需一年半载她便成了落架的凤凰。”
赵纯熙眼眸微微一亮,复又暗淡下去,“提成平妻?会不会引狼入室?”
“我娘……”赵纯熙及时改口,“我大姨母果然能更进一步的话,我外祖父就是正儿八经的国丈,按端方可册封国公,届时,戋戋关家的确不敷为惧。”
“没比及人就走,怕是得悉叶婕妤给叶繁做脸的动静,已改弦易撤了。今后我们这个院子再想恭迎大蜜斯尊驾,必是难之又难。”她不觉得然地笑了笑。
荷香赶紧敲边鼓,“婕妤娘娘公然最惦记叶家,容不得旁人欺辱半分。届时叶姨娘过门便再也不消担忧被那贱婢压一头了。”
“姨母就要过门,我与望舒自小与姨母靠近,她担忧我们被皋牢了去,从而摆荡她的职位,给我们一些上马威尝尝并不为怪。”赵纯熙捏紧帕子,暗自忍耐。
“好主张!”赵纯熙拊掌低叹,继而忧愁道,“但她毕竟是皇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如果被打压得太狠,会不会冲犯圣颜?”
哪个女人连您的面子都不肯给?又有谁能让您可悲?白福感到难以置信,见陛下的神采由渴慕变成失落,复又转为阴沉压抑,终是不敢开口扣问。
“是啊,以是您何必像侯爷叮嘱的那样在关氏跟前做小伏低、勉强责备?您尽管交好娘家,拢住婕妤娘娘,将来必稀有不尽的繁华繁华。”荷香越说越感觉本身机警,不由暴露得色。
关素衣展开双眼,望着虚空,逐字逐句解释,“汉水之南有乔木,我却不肯探林幽。隔水美人在悠游,我心渴慕却难求。汉水滚滚深又阔,水阔泅水力不接。汉水汤汤长又长,纵有木筏渡不得。这首诗诉的是痴爱衷肠,却也饱含求而不得的苦痛。”
“启禀夫人,大蜜斯等了您一下午,刚走半刻钟不到。”管事婆子边说边把桌面清算洁净。
有如许得力的娘家,又有如此受宠的娘亲,赵纯熙还担忧甚么?她内心一阵舒爽,当即就与管事打了号召,趾高气昂地走人。至于嫁奁和婚事,都可让娘亲帮手策划。她贵为婕妤,只需一句话下去,莫说让女儿嫁出世家,便是指给皇室宗亲也并驳诘事,而关氏若敢剥削她嫁奁,了局必然惨痛。
“难怪我内心这么难过。”明兰恍然,不知怎的竟流下两行眼泪,换来关素衣一声轻笑。痴情的人可悲,痴情的人不幸,痴情的人更加好笑,这辈子,她断不会感染半分情爱。
“启禀陛下,因战乱祸起,诸侯兴灭,百姓颠沛流浪,诗经里的很多调子都已失传。主子见地陋劣,不敢献丑。陛下若真的喜好,不如明日去就教帝师大人,他白叟家或许晓得一二。”
白福不知皇上白龙鱼服时有何境遇,却能够必定他现在表情不佳,如果稍有行差踏错,恐会撞上枪口。能在未央宫里当差的内侍个个都是人精,不消大总管提示已耳目低垂,屏声静气,不敢冒昧。